杨华：刀锋上的舞者

 　　精益求精和热忱让杨华从机长一步步成长为民航局方试飞员。自获得试飞员资质以来，他已完成AC311、AC312E等国产新型直升机的审定试飞工作，同时承担了美国罗宾逊公司R66，意大利莱奥纳多公司AW169、AW189等国际知名厂商经典机型的认可审查试飞工作。

　　火车到站前，我反复阅读他的个人简介。“杨华，历任机长、教员和飞行运行监察员，美国国家试飞员学校学习，民用直升机试飞员……”无数个关键词在我脑海中萦绕，手中的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记录采访可能的切入点。或许是缘于对适航审定的不熟悉，幻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在握手的那一刻还是有些许局促感。

　　“您好，杨机长。”舟车劳顿之后我的声音略显疲惫。

　　“你好，小张，欢迎来到沈阳。”跟我想象中一样，身为试飞员的杨华面带微笑，身姿挺拔，紧握着我的双手，“一路上肯定很累吧，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到我们审定中心去看看”。

杨华在Z-15直升机前(王姝一/摄)

　　不仅仅是适航审定，沈阳这座城市对我而言也充满了未知。坐在车上看着陌生的街景不断后退，内心排练过很多次的话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我打开车窗，望着天空中洁白如絮的云，鼓起勇气开了口。

　　“杨机长，关于适航审定方面，我了解得比较少。适航审定究竟是在做什么?”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杨华的嘴角微微上扬：“适航审定就是为确保新型航空器满足适航标准，对民用航空器的设计进行科学统一的系列审查活动……”言语里充满了各种专业名词，还没听两句，我的脑袋里回响的就只有嗡嗡声。我匆忙拿出纸笔，还没来得及记录就已经结束。我只好请他放慢速度再说一遍，这才记录下来。

　　“我拿直升机作为例子，通俗地说，一款新型直升机的诞生，需要取得的第一张证件就是‘型号合格证’，可以形象地把它比喻成‘出生证’。适航审定工作就是对新型直升机的设计、试验和飞行等各个环节进行层层审查和监督，确认直升机的设计满足适航规章的要求，守住第一道安全防线，为‘型号合格证’的颁发打下坚实的基础。”他看我不太明白，特意解释补充道。

　　这样通俗的解释让我松了一口气，凝下神来，我赶忙追问：“为什么沈阳审定中心负责审定直升机和小飞机，而国产的大飞机，比如C919是由上海审定中心负责适航审定呢?”

　　“这主要是按照职责分工来确定的，目前中国民航适航审定中心下属有上海、沈阳、西安、江西4个审定中心，分别负责不同航空器的适航审定工作。上海审定中心主要负责运输类飞机(比如C919、ARJ21)的适航审定。我们沈阳审定中心主要负责直升机和通航类飞机(比如Y-12系列飞机)的适航审定工作。截至目前，我们已完成Y-12F飞机和AC312E直升机的型号审定工作。当下，我们正抓紧开展国家重点型号Z-15直升机的适航审定工作。尽管每一个适航审定中心的职责不尽相同，但是我们在中国民航适航审定中心的统一领导下，在审定业务上相互支持、团结有力”。

　　Z-15直升机完成寒冷气象条件下的悬停性能科目试飞后滑回停机位。(王姝一/摄)

　　“那您主要负责哪些工作呢?”

　　“作为一名直升机局方试飞员，我的主要工作是与我们的试飞工程师一起负责完成新型直升机的飞行试验大纲、飞行试验报告、飞行手册等文件资料的审查，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内容是对新型直升机的审定试飞，俗称局方试飞。这些工作有的需要在中心的适航审定协同平台上完成，有的则需要到审查现场去开展，比如审定试飞就需要到试飞机场去完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Z-15直升机马上就要在黑龙江建三江开展部分科目的局方试飞了，明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看看”。

　　我正想要接着提问，车子拐了个弯便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这就是我们沈阳审定中心的大楼，跟我一起上楼看看吧!”杨华边说边打开车门。

　　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专业领域的内容，我心中关于适航审定的神秘面纱慢慢地被揭开了，之前一些零散的概念也在脑海中串联了起来。带着对适航审定进一步探索的渴望，我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杨华。

　　二

　　进入沈阳审定中心后，杨华带着我参观了陈列室。大大小小的飞机模型，层出不穷的型号合格证与型号认可证，型号合格审定程序、审定工作主要职责等展示在墙面上，让我眼花缭乱。

　　“虽然我们只有不到30位工作人员，但是我们的日常工作十分繁忙，工作内容主要与国内23部、27部和29部航空产品相关。从航空器的概念设计、审查批准到证后管理全流程，再到围绕适航审定开展的符合性方法和新技术研究、适航标准和管理文件的研究等，这些工作都由我们来完成。”杨华介绍道。

　　参观罢，我对适航审定的了解又多了一分，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当我拿出纸笔准备提问时，只见杨华正襟危坐。我心里暗喜，紧张的心情互换了：“聊了那么多专业知识，是时候聊聊您自己的经历了，给我讲讲您自己的故事吧!”

　　1995年9月参加工作，2010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杨华先后在中国飞龙通用航空有限公司和民航黑龙江安全监督管理局从事直升机飞行运行与飞行标准监察工作，历任机长、教员和飞行运行监察员，2012年3月调入民航沈阳航空器适航审定中心工作至今。近30年的工作从未离开过直升机，杨华说：“在飞龙通航工作时，我基本上参与了公司所有的直升机运营项目，如航空护林、电力巡线、空中游览、岛际短途运输、应急救援、飞行教学等。在之后的职业生涯中，有两次重要的转变，第一次是从飞行员到监察员的转变，第二次是从监察员到试飞员的转变。”

　　杨华(杨华供图)

　　从一线执飞到运行监察，我想当然地认为杨华飞累了。

　　“不是，其实不完全如此。”杨华否认道，“我在中国飞龙通用航空有限公司工作期间，一次偶然的机遇，让我接触到了局方的工作。说实话，那时我真不太清楚局方监察员的工作内容，只是听说会学到更多的东西。而在当时，业内一家知名公司也向我伸出了橄榄枝。面对这两个选择，我顺从内心，毅然决然地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加入到了飞行标准监察员的行列，成为一名直升机运行监察员。”

　　“是想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对吗?”

　　“是的，我觉得学习能让我充满动力，挑战能让我充满激情。”杨华的眼神中充满坚定，“从飞行员到监察员的转变，对我的挑战就是如何转变角色，如何理解和把握民航规章。作为一名飞行员，我遵守规章制度，规章里怎么规定我就怎样做。而在成为一名监察员后，我站在了管理的角度，必须深入研究每一条款背后的深层含义。”

　　听了杨华的解释，我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那您从监察员到试飞员的转变想必也是为了进一步学习，面对更大的挑战吧?”

　　杨华听了我的话不禁捧腹：“是的。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监察员是在飞行员的基础上，通过对规章的学习，掌握后运用规章对飞行员进行运行管理。而局方试飞员是飞行员通过试飞技术培训后，运用规章对航空器进行适航管理。毫无疑问，试飞员的飞行更具挑战性。”

　　与普通的飞行相比，试飞的显著特点是高风险，试飞员被称为“刀锋上的舞者”，足见其工作风险之高、安全压力之大。一方面，航空器是新研发、设计出来的，没有进行过升空飞行，试飞员没有该型号的实际飞行经验，机务维修保障人员也没有该型号的实际维修经验;另一方面，试飞的科目都是飞“边界”，检验航空器性能的临界状态和临界点。

　　虽然审定试飞是在申请人(厂家)进行表明符合性试飞后进行的局方试飞，试飞的高风险看似在一定程度上有所下降，但是对于试飞的风险试飞员丝毫不敢懈怠，在与申请人开展并行试飞时更是如此。因此，试飞员必须始终保持安全意识，制定科学有效的风险防控措施。杨华告诉我，在进行一些高风险科目试飞时，甚至要随身配备降落伞。

　　每一位试飞员都是与死神搏斗的高手，从起飞到降落整个过程，他们大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我更加期待杨华在建三江机场的试飞工作。

　　三

　　第二天，我们一起从沈阳出发前往建三江。这段路程需要先坐高铁前往哈尔滨，再转乘飞机。经过短暂的接触，我和杨华已经逐渐熟络了起来。在路上，我不断提出关于适航审定和通航发展的问题，杨华也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相关知识。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很快。

　　“试飞员的工作这么危险，您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考虑过家庭因素吗?”在我看来，从相对安全的岗位再次冲上一线，喜欢钻研和挑战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我。

　　“其实第二次身份转变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家人们挺反对我的这个决定，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家庭在哈尔滨生活稳定，而且我爱人从小就生活在哈尔滨，不愿意离开家乡;另一方面，主要考虑到从事试飞工作的风险高。我有一位学长是出色的空军试飞员，我们两个亲如兄弟，但是他在一次试飞工作中不幸遇险牺牲了。”说到这里，杨华有些哽咽，“我们两家关系很好，家人们对我的选择开始并不理解。但是当时国家的民用直升机适航审定正处于起步阶段，为了提高直升机适航审定能力，民航局亟须选派一名有丰富经验的直升机飞行员去美国国家试飞员学校进行局方试飞员培训。经过层层考核选拔，我非常荣幸地被选中了。面对家人的不理解，我顺从内心，又一次选择了挑战自己，做好充分准备，参加试飞员培训。”

　　2012年12月13日~2013年6月24日，杨华一行三人赴美参加了美国国家试飞员学校“民用旋翼航空器审定-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培训课程”试飞培训。他和两名试飞工程师在经过高强度、快节奏的试飞培训后，无论试飞技术还是团结协作方面，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讲起这段经历，杨华历历在目：“在整个学习过程中，我们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5小时，近乎魔鬼般的挑战和训练。作为一个团队，我们经过不断努力，克服种种困难，完成了培训课程并获得了校方的良好评价，分别获得了民用旋翼航空器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的资质，实现了我国民用直升机审定试飞专业从无到有，补齐了适航审定局方试飞的短板。”杨华说到这儿，眼神中亮起了光：“苦涩的理论从不懂到顿悟，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高难度的试飞技术从陌生到熟练，让我切身体会到了试飞的乐趣。”

　　自从获得试飞员资质以来，杨华和他的试飞团队先后承担了AC311、AC311A、AC312E等国产新型直升机的审定试飞任务，共计审定试飞108小时。同时，他们还完成了9款新型直升机的评估试飞，共计试飞43小时56分钟，涉及美国罗宾逊公司R66、西科斯基公司S76D、贝尔公司Bell505、空客直升机公司H215等国外知名厂商的经典机型。

　　四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我们终于到达了位于黑龙江省富锦市七星农场的建三江湿地机场。

　　当杨华身着试飞连体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这次试飞您主要承担什么任务?”

　　“本次试飞的Z-15直升机是中法合作研发项目，是我国民用直升机系列产品中的明星机型，代表了国际上同类机型的先进水平，被列为国家重点型号，目前正处在型号合格审定阶段。”杨华向我介绍道，“此次试飞，我作为民航局试飞员，负责按照试飞任务书独立操作直升机，完成试飞科目要求的飞行操纵和安全评估，外方安全机长配合我保障整个试飞活动的安全。除此之外，民航局试飞工程师也要在厂家试飞工程师的协助下，完成试飞科目的数据采集工作。”

　　在试飞准备会上，杨华作为民航局试飞员，与外方安全机长和气象、空管、机务等后勤保障人员对本次试飞准备情况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和交流。另外，杨华用英语与外方安全机长对试飞科目的实施进行了协调，并评估风险，一起商讨对策。

　　会议结束后，杨华和整个团队一起整装出发。

　　试飞团队与Z-15直升机(陈松/摄)

　　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试飞的我在旋翼的转动下逐渐站不稳，虽然吃了一嘴沙子，但是对试飞的好奇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航空器。伴随着试飞员向地面放行人员做出手势，直升机滑出，此次试飞正式开始。当天进行了离地面高度8英尺(约合2.44米)、20英尺(约合6.09米)、100英尺(约合30.48米)悬停性能试飞，测得了不同高度条件下Z-15直升机的悬停性能。完成本次试飞科目耗时约30分钟，滑回停机位关车后，杨华在驾驶舱与外方安全机长握手祝贺试飞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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