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哥”飞行员骂空管：为啥让鬼子先飞

　　前日，某航飞行员在某机场等待起飞时，看到一架日航的飞机先于自己起飞，就在指挥频率里说：为什么让日本鬼子先走?

　　管制员对他的通话规范性提出质疑后，该名飞行员在指挥频率中使用了“操”字，在转换频率离开管制员指挥时，在指挥频率里说管制员是“汉奸”。

　　我们广大管制员以为，事件发生之后，广大飞行员朋友们一定会对秉持公正立场，对身边这位恶语侮辱管制员，破坏飞行管制关系的“害群之马”发起声讨。

　　但是我惊奇的发现，很多名该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不但不声讨这位“害群之马”，反而指责管制员“职业道德水平不够”，“小题大做”，“没什么大不了”，“玻璃心”。认为这件事，包括收到停飞处理“没什么大不了”。

　　更有甚者，该航空公司的一位领导写了一篇长微博，表面上批评“害群之马”，实际上在话里话外为“害群之马”开脱，甚至言语之中影射“害群之马”的行为是因为管制员的指挥引起。

　　1“豪情哥”事件的危害性

　　这位骂人的飞行员朋友，如果以“害群之马“称呼，则褒贬太过明显，不够客观。请允许我引用周星星老师的一句电影台词为他起个简称：这位兄台豪情万丈，一时口出市井脏言也是在所难免。就简称他为“豪情哥“吧。

　　这件事，表面上最“吸眼球”之处在于“豪情哥”那几句脏话。但是如果从专业角度分析，几句脏话背后隐藏的东西，可是“细思极恐”!

　　根据事发录音资料，我们得知，“豪情哥”骂管制员是“汉奸”的通话，发生在他接收到起飞指令之后。

　　大家都知道，飞机起飞，是飞行中非常重要的阶段，也是事故的高发阶段。这时，飞行员应当全神贯注，密切监控飞机状态，准备操纵起飞。

　　一位专业的飞行员，在飞机即将起飞这样重要的时刻，开口骂人，他的情绪一定是严重波动的;他对飞机状态的监控一定不是全神贯注的;他的行为，如何体现出自己的专业性?他的行为，把机上旅客的安危置于何处?

　　综上所述，“豪情哥”骂人事件，显而易见的危害，是他骂人，而真正的，深层次的危害，则是在飞行关键阶段精力不集中，心态不平稳，威胁机上旅客的安全!

　　2“不尊重”，“不配合”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这样一件明显危害飞行安全，违反飞行纪律的事件，该航空公司的一部分飞行员居然不以为然，甚至反过来抛出了“难道你们管制就没有问题吗”混淆视听的言论。

　　我想，这一部分飞行员的言行，或许有深层次的原因，能够暴露一些深层次的问题。

　　这背后深层次的问题是什么?我再次引用一位飞行员朋友的原文：“我们国家的飞行员对管制员的权威普遍缺乏尊重执行”，简而言之就是“不尊重”“不配合”。

　　这种“不尊重”“不配合”正是这个事情暴露出的深层次问题。

　　“不尊重”，在这次“豪情哥”骂人事件中已经有明显的体现。同时，截图上几位飞行员朋友对我们管制员轻蔑而不友好的评价也充分体现了他们的“不尊重”。

　　那么，“不配合”是什么意思?对民航运行有什么影响呢?

　　管制空域听从空管指挥，飞行员应当及时准确的配合管制员的调配指令。这个是民航运行的基本规则。

　　那么现在普遍存在的“不尊重”“不配合”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我不想给任何人扣帽子，把“不配合”说成是“素质低”“觉悟差”。

　　我觉得，飞行员朋友的“不尊重”“不配合”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其实之前提到的那位飞行员已经有所表述，原文如下：

　　“我们国家的飞行员对管制员的权威普遍缺乏尊重执行，各种原因，但我敢说，这里面有管制员自己的问题。你们敢拍着胸脯说：我们没有?”。

　　我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他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你们管制员自己有问题，所以我们飞行员就“不尊重不配合”。

　　我们假设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即服务提供方(管制员)有问题，所以接受服务方(飞行员)就有了不配合指令，不尊重管制权威的正当性。

　　那么，我们把这个逻辑放在航空公司身上。即：如果服务提供方(航空公司)有问题，接收服务方(旅客)就有了不尊重机长权威，不配合机组工作的正当性。

　　试问，哪个航空公司敢说自己没有问题?按照这位飞行员朋友的观点，旅客也就因此无需尊重机长，无需配合机组。而这一切的合理性基础就是：“旅客认为”航空公司有自己的问题!

　　试问，提出这种观点的飞行员朋友，您能允许您飞机上的旅客以如此的理由和形式不尊重您的机长权威，不配合您机组的工作吗?如果您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也就表明您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逻辑。

　　所以，管制有问题，不是飞行员朋友”不配合“的借口，如果没有新的借口的话，烦请下次尊重管制权威，配合管制指令。

　　3受损的是旅客

　　我如此强调“配合”，不像有些飞行员朋友所误解：我是为了我们管制的“面子”;更不是一些飞行朋友认为的 “他们指挥我们，按理说，他们应该是老大;我们在天上，生了气，吃亏的是我们;你生气了，他也没好受，两败俱伤“----- 这种谁是谁老大或者“生气”“吃亏”层面的问题。我们是在工作，为民航工作，为旅客服务。

　　我们之间的配合不畅，最终受损失的一定是旅客。

　　这也是我准备写很多字来探讨“配合”的原因，我们管制员强调飞行员的配合，其实不是强调“你这个人”配合“我这个人”，而是“你作为飞行员”配合“我的指挥”。只有这样，空域的安全高效才有保证，旅客们的出行安全顺畅才有保证。

　　看到这，很多朋友会问：飞机是你指挥的，和飞行员何干?你不要借机转移矛盾。

　　我不是转移矛盾。空管部门负责空域管理，目前我国的空域运行效率不高，空管部门肯定是责无旁贷。

　　我想说的是：目前部分飞行员的”不配合“，对空域运行效率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空域是一个整体，一个系统。每架飞机，都是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把空域比作一个机器，那么每架飞机都是机器的一个零件。管制员管理空域，就像机器的操作员，我的操作，最终还是要靠零件的运行来实现。

　　如同管制员是空域的管理者，飞行员其实是航空器的管理者。飞机不是靠飞行员朋友推走的。飞行员的操纵指令，需要飞机上的各个部件协调配合，驱动飞机去完成。

　　试想，作为飞机的管理者，如果飞行员发出一个指令，比如减速，飞机不立即执行，而是在交互窗口弹出一行：指令不合理，不想执行。这会对飞行员造成多大的干扰?亦或是落地之前飞行员操纵放起落架，飞机弹出一个对话框：放的太早，费油。起落架将于1分钟后放出。

　　如果上面说的那个起落架的假设真出现了，飞行员肯定心里一惊：这是故障啊!起落架不能放下，得按照特情处理了!

　　同理，作为空域管理者的管制员，通过管制指令指挥飞机，他希望飞机能够在指定的时间达到希望达到的状态。如果有飞行员朋友”不配合“，那么，飞机就不能达到预想的状态。管制员必然也先是心里一惊，然后赶紧更改管制预案。这种应激性的管制预案更改，其实就是处理一个小特情。

　　飞行员朋友们都明白，处理特情的时候一切以安全为第一要务，经济性舒适性等等全放在最次要的位置。同理，如果有飞行员朋友“不配合”，总是让管制员随时处于或者正处于应急修改管制预案/管制指令的状态，管制指令中又怎么能体现出经济性和舒适性呢?

　　飞行员朋友们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天上那么多飞机，有个别几架飞机”不执行“一下，能有多大影响?

　　这个问题，我再打个通俗的比方：咱们开一辆车，如果每次踩刹车都不灵，这倒好办，我直接就不开了。就怕这刹车时灵时不灵，冷不丁哪脚下去，刹车就没了。

　　试问：刹车不灵是个概率事件，但是这辆车，您敢往快了开吗?

　　所以，在目前”不配合“广泛存在的今天，管制员为了确保运行的安全，不得不非常的，甚至过于的谨慎。这不是我们胆子小，而是由于”不配合“的不可预见性。

　　怎么讲?简单说，就是我们管制员不知道哪个机组会”不配合“。因为飞机上不会挂一个”我不配合“的牌子。所以，管制员不得不假定每个飞机都是那个可能”不配合“的机组。

　　在“不配合”广泛存在的今天，我们管制员指挥时顾虑很多。我们不得不假设，这个飞机在减速时可能“不配合”，作为对策，我们只能把他更早的减速;那个飞机在下降高度时，会有所保留，不能按时下到指定的高度，对策是什么?更早的下降。有时，塔台的管制员特别想让某架飞机能够找个间隔，尽快起飞，结果机组指令回复的倒是干脆的很，只是飞机半天都没有动地方，最后管制员不得不把落地的飞机拉起复飞。

　　再次强调，我写“不配合”对空域运行的不良影响，不是把现在空域运行效率不高，航班延误的责任都推到飞行员朋友们的身上。空域运行的问题，空管肯定是责无旁贷。但是，也如我上面这洋洋洒洒上千字所论述的，飞机和操纵飞机的飞行员朋友，是空域运行的重要元素，我们的调配如果您“不配合”，我就没办法发挥出自己的技术和实力。“臣妾做不到啊”!

　　“不配合”这种不良现象，不光影响到效率，而且有时候甚至会危及飞行的安全!

　　我如果自己选取一些事例，那么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是为了达到文章效果，而故意挑选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为客观公正，我就以一位飞行员朋友自己写出来的事例来进行分析。

　　这是摘自一位飞行员朋友微博的原文截图。

　　我们先来分析第一件事情。这位飞行员朋友没有配合管制员的调速指令，结果呢?飞机到最后落地间隔不够，不得不拉起复飞。复飞一次，时间要花费十几分钟，旅客的行程被耽误了。造成这个耽误的原因在哪里?在于这位飞行员”不配合“，没有按要求执行指令!

　　如果说，事例一中，飞行员朋友“不配合”的主要危害体现在降低效率，那么下面我们来分析第二件事。飞机起飞后，管制员要求飞行员”盘旋上升“，通俗说就是转着圈上升。结果飞行员”不配合“，还和管制员吵架。结果呢?飞机在不利的高度层飞行了一段时间。说到这，我必须严厉的批判一下这位飞行员朋友的文风。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按照他文章的意思，管制员之所以让他在结冰的高度层飞行，是出于对刚才争吵的”报复“，是”逞一时之勇“。

　　完全错误!大错特错!

　　大家想一想：我们管制员为什么从刚一起飞就要求飞机”盘旋上升“?那是因为管制员掌握整个空域的情况，知道今天的航路上有特殊情况或者是有冲突，飞机无法像往常一样沿着航路正常上升。为了尽量把工作做好，我们管制员希望飞机在这样不好的客观条件下也能上升高度，飞机上升高度后，会比较平稳，经济性也会更理想，“盘旋上升”完全是对飞机、旅客、飞行员负责的指挥方案。

　　而反观发文的飞行员，或许是他认为管制员的”盘旋上升“指挥方案不合他的心意，抑或是认为”盘旋上升“比较消耗燃油，会影响节油奖金，他居然和管制员吵架。

　　不管是由于什么样的动机，他的“不配合“，造成飞机飞到航路上，由于客观条件所限，不能上升，在不利的高度层飞行，”几乎危及飞行安全“。

　　这是谁造成的?是他自己造成的，是由于他的”不配合“造成的。

　　管制员在这件事上有过失吗?没有。

　　我们从一开始就为了他和机上的旅客着想，要求”盘旋上升“，甚至不惜为此和他吵架，结果这位飞行员依然固执己见，而把飞机和机上旅客推到了不是那么安全的境地!甚至直到今天，他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而把责任推给了无辜的管制员

　　写到这里，我承认自己有点激动，因为我实在不能接受这种颠倒黑白的行文方式，更不能接受这位飞行员朋友把一切过错都要推到管制员身上的思维方式!既然激动了，我就再多说一点，这位发微博的朋友，就是我在文章一开始说的，和“豪情哥”一个公司、发文为“豪情哥”行为辩解的“飞行书记”。

　　试问，作为一名书记，是非观念却如此混淆，如此对管制充满怨念，在本公司飞行员出现明显过失时，不能秉持公正立场，反而混淆视听，一味“护短”。我想，在您心中，是非曲直，旅客安危到底在什么位置?身为书记，对管制充满偏见，对工作的认知如此局限，那么公司普通飞行员对工作的认知会停留在什么层面呢?是顾全大局，还是率性妄为?是摒弃偏见力保安全，还是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4视角决定立场

　　激动完了，回归理性。

　　尽管刚才我非常激动的批判了那位飞行员朋友，但我依然尊重他。

　　首先，他是一位飞行前辈，也是一位有名的博主。他很多科普文章令我受益匪浅。同时我也相信他的飞行技术也一定非常优秀。这不是”打一下，揉一下”，而是是非分明。

　　同时，我认为，飞行员和管制员之间确实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但是这个不是由于双方的分歧不可调和，而更多的是因为两者的视角不同。

　　飞机TCAS(机载防撞系统)上显示的空中态势 ，三角形是本飞机，菱形代表其他飞机

　　空管雷达显示的空中态势，每个挂着文字的“小蝌蚪”代表一架飞机

　　飞行员观察的视角(上图)，以自己为中心，注重细节。管制员的视角(下图)，着眼于全局，注重整体。视角没有对错，只有不同。我想，如果上面那位飞行前辈，在“盘旋上升”事件中，能够看到管制员的雷达屏幕，全面了解到当时的空域运行情况，他一定不会再和管制员吵架。

　　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我们管制员在工作中也确实有一些指挥不合理的地方，主要体现对飞机细节的不了解。

　　比如说，我们有时候会发出一些不符合飞行性能的指令，让飞行员朋友们难以配合。

　　这些不合理的指挥，是管制员经验和技能不足所导致的，由此给飞行员带来的困扰，我深表歉意。

　　同时，作为一名空管，我会在力所能力的范围内，带领同事们更好的学习机型知识，更注重指挥的细节，少给飞行员的工作带来困难和困扰。

　　总之，全局和细节，整体和个体，管制和飞行，应该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应该是统一的，而不是对立的。

　　飞行员和管制员，一起工作，朝夕相处，应该是互相信赖互相支持的亲密伙伴。

　　最后，夹带一点私货。

　　感谢大家耐心看到这里，我想在文章的最后夹带一些“私货”。

　　我希望，“豪情哥”能以知错就改的态度，写一封诚恳的道歉信，送到空管局，表明自己的态度，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弥合由于自己的冲动而给飞行-管制群体间造成的裂痕。

　　“豪情哥”做错了事，应该受到应有的惩戒。但是，我个人，我们管制员群体，和“豪情哥”不是仇人。虽然发生了不快，我也希望今后我们能够“一起玩耍”。“豪情哥”身为飞行员，也是辛苦的民航一线员工，也要养家糊口还房贷，所以我们不希望“豪情哥”受到过重的处罚，给生活造成负担。(本文来自于一名航空管制员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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