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维修师:他在你没看见的机场角落
除夕夜留守机场,每一架平安落地的飞机背后,都有他。
还有大约40分钟,从珠海飞抵上海的Y85403将要落地,这将是赵士羽今天跟这架飞机的第二次照面。
这天是2016年1月29日,星期五,春运第六天。寒潮过境后的浓雾散去,零星小雨,浦东机场的航班恢复正常。
赵士羽内穿白色硬领衬衫,换上带有反光材料的防风工作服,和徒弟还有同事从休息室出发了。他们乘坐的皮卡车沿着机坪的车道,绕过三个弯,到达航班即将降落的地方。
这是一次过站体检。赵士羽每天都会和同事会给过站飞机做上两、三次这样的检查,除此之外,还有四个航前、四个航后大检查。航前检查需要两个小时、航后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
卸客做完体检后,这架波音738飞机还要飞上两趟,最终回到浦东机场。
地面已有超过20个人在等待这趟飞机。搬运行李5人、清洁队7人、更换餐食2人、清水车1人、污水车1人、摆渡车司机2人、客梯车1人、加油员1人、机务维修3个人,还有牵引车司机待命。
每一架平安落地的飞机,他们都在乘客看不见的地方。
一、
Y85403驶入停机位。摄|徐至
很准时,Y85403滑进指定机位。机务指挥机长停稳飞机后,二十几个人忙碌起来。赵士羽经验丰富,天色已晚,他拿着手电筒和工卡。
有61个地方等待他检查。
赵士羽今年44岁,是扬子江航空公司年纪最大的飞机维修师。20年前,他就开始干这份工作,来到浦东机场之后,对这里的机坪,也早已轻车驾熟。
浦东机场的机坪面积149万平方米,相当于208个足球场。机坪光秃秃,水泥和金属是主要组成元素。向东没有任何障碍,可以直接望到长江入海口。塔台西南角,几棵大树寒冬腊月仍然枝繁叶茂,一栋五层高的小楼依树而建。
第四层是扬子江航空机务人员的办公场所。这里是男人的世界,办公室唯一一位女性从事文秘工作,一线飞机维修工程师则清一色男性。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这里是一线维修师的休息室: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椅子,有沙发、办公升降椅、还有机场候机里的铁架皮椅。在走廊最尽头还有一间“卧室”,二十来张高低床是夜班维修师的小憩之地。对于飞机维修师来说,施展拳脚的工作地点在停机坪上。
飞机维修师正在修理起落架。摄|徐至
20多年工作在一线,赵士羽觉得自己患上了强迫症。航班旅客的生命系于一身,他不得不慎之又慎,必要反复检查,确保无虞。不仅如此,生活里每次出门都不放心,手机、钱包、工牌要检查三次以上才出门,“压力太大了,稍有疏忽就是人命啊”。
在他19岁去北京服役时,赵士羽记得,有次部队专机座椅套缝线处开口了,有个战士借用了一盒十根针去缝合,不小心弄丢了一根。飞机维修借用的工具都有数量,借出多少就必须还多少,不然就是安全隐患。最后领导组织整个机务大队上飞机寻找,终于在地板的夹缝处找到。这种精神被赵士羽看作“一根针精神”。
严谨当然是必须的,机务工作有时并不能特别按部就班。赵士羽在海南做飞机维修师时,曾发现一个维修手册上没有提及但却可能危及航班安全的隐患。
那是一次飞机例行A检,赵士羽按部就班检查时,从缝里观察到飞机尾部升降舵的调整片不太平行,其中一根还耷拉下来。调整片与操纵杆直接相关,如果调整片不灵敏了,操纵杆则力度不均。严重的话,会有侧翻坠毁危险。这次发现后,波音后来的机型还加强了调整片部件。
二、
赵士羽正在为过站飞机做电子检查。摄|徐至
乘客悉数下机,赵士羽在工卡上签完了自己的17个名字。
“这架飞机年轻,省心”,相比之下,不让赵士羽省心的,是公司另一架产于87年的波音737-300。“两岁、三岁是一架飞机最好的年纪,超过10岁已经不年轻,30岁就该退休了”。
他和那架29岁的飞机相处十年,如同老友,哪里有毛病,一眼看穿。每次检查,他都会重点检查“关节”部位,发动机还有高应力的零件也一定要再三检查。
赵士羽是公司最资深的飞机维修师,持有13种飞机的检测执照。最常见的波音、空客系列外,在北京空军服役时,他还是苏联产TU154的维修师。这架飞机是毛泽东生前的专用飞机。
“领导出国乘747,在国内一般乘737。”赵士羽在南苑机场当兵时,专修中央常委专机。他没见过几次领导,“江泽民来乘机的时候,还让我们别过头去”。
1996年赵士羽与战友在南苑机场军营里。赵士羽供图。
飞机载客奇闻也是维修师傅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赵士羽曾跟随载着满舱故宫古董的飞机,从北京到澳门展出,“一飞机好几亿,保障压力山大”。公司还承包动物运输,赵士羽曾跟机运输过种猪、马、貂还有狐狸,在哈尔滨时还与狐狸共度一夜。不过,运过动物的飞机,师傅们都只能暗自祈祷机舱内不出故障,“那味儿太重”。
下午六点半,是机场一天最忙碌的时间。入海口风势强劲,温度逼近0度。
赵士羽刚检修好的这架波音,将要飞往贵阳。一切就绪后,因流量控制,飞机推迟起飞。他和两名徒弟只能在机坪等待。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能起飞。
风雨、熬夜、受伤,是这份工作的关键词。扬子江航空去年开通客运,在这之前,赵士羽服务的都是货机。货运飞机都在零点后起飞,熬夜是家常便饭。寒潮这几天,温度降到了零下8度。夜里下雪,湿气重再加上风大,停机坪上冷得刺骨。夏天热得要命,机坪上太阳直射温度常常接近45度,做电子检查时,不能开空调,驾驶舱的仪器在太阳直射下迅速升温,有时达60多度。
赵士羽为过站飞机做电子检查。摄|徐至
公司刚引进波音737-800时,只有赵士羽有维修执照,那一个月赵士羽“累惨了”。碰上飞三亚的航班就必须跟组,接下里的21个小时都不得间歇:下午1点从家里出发,2点跟组进场,3点半起飞,一去一回,再回到浦东已是11点半,等待他的,是4个波音738的航后检查;做完航后,天已蒙蒙亮,五点的航前检查早已排进日程,直到送走9点的航班,交接完毕,已是上午10点半。
凌晨四五点钟是最疲倦的时候,“多喝咖啡多洗脸,时刻提醒自己,飞机安全容不得马虎”,他说。
三、
这架波音738终于在八点整迎来起飞的时刻。这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回程路上,说到做机务的辛苦,每个人都有故事要讲。
“没撞破过头不叫修飞机”,一名维修师傅这样形容机务工作,休息室备有好几盒急救箱,以防突发事故。受伤的故事不胜枚举,有维修师钻进机翼燃油箱布导线时,稍不留神,高腐蚀性燃油浸入鞋子,毫无知觉,等脱鞋的时候,一层皮跟着袜子揭下来;也有维修师晚上踩在梯子上修导线,一脚踩空,趴着摔在机坪上,差一点脑震荡;还有的在关舱门时不慎切断食指,从此打字用到食指只能斜着手按键。
工作辛苦、薪酬也不算高,维修师流动频繁,赵士羽扎扎实实在一线岗位上坚持了20年。习得一门手艺是赵士羽选择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一开始,他没想过自己会当飞机维修师。如果按照家里人的安排,赵士羽也许就是家乡村里一位医生了。他生在浙江兰溪市雅滩村,村子和村名一样美。
赫灵寺和门口的大槐树,赵士羽供图。
一条小河弯过村子,1000多户人家傍水而居,村头到村尾整整有三里路。在赵士羽的童年记忆里,对着小河的老庙则是儿时伙伴的聚集地,老庙前面的大槐树也不知是不是活了上千年。
赵士羽在17岁读了卫校,毕业后在姑父的诊所做起了医生。医生至少要熬过中年才有威望,村里人看病哪会信十几岁的小屁孩。赵士羽的病人少得可怜,于是决定先出去闯闯。刚好空军来村里招军,赵士羽搭上27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在北京站下了火车,就吭哧吭哧左右摇晃到了南苑机场,开启了他20年职业之旅。
就在北京服役这四年,赵士羽学会了维修飞机这门手艺,
那时的南苑机场皮卡车还不足,偌大的停机坪只能骑自行车。每次航前、航后、过站检查,三个战友便骑着自行车给飞机作体检。
90年代,民航事业正要起飞,机务人才供应不足,只能到军队挖人。服役四年,赵士羽不喜欢北京春天的大风,决定去海南看看。
那时的海口机场还是军民两用,建在市中心。赵士羽对海南最初的印象是满市中心乱跑的猪,他没想到海南这么破。
赵士羽在海南一留就是十年,在这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2006年,赵士羽带着家人调回了上海工作。
赵士羽一家和朋友在海南过年。赵士羽供图。
现在,赵士羽有一对儿女。女儿4岁,上幼儿园小班,梦想是当芭比娃娃,喜欢穿着芭蕾舞鞋在家里蹦蹦跳跳。儿子16岁,正读高一,赵士羽最担心的还是儿子性格内向,“跟我性格太像,会吃亏,”赵士羽把儿子送到市里住读,希望集体生活能让儿子更活泼一些。
赵士羽和女儿在家。摄|徐至
四班倒的工作周期,他和家人的休息时间常常错过。赵士羽的手机里有个排班日历软件,他算得很清楚,每四周能和家人一起过3/4个周末。
看眼下这春运的架势,今年除夕,恐怕他是不能好好吃上一顿年夜饭了。
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是在海边的晨曦中,就是在每一个夜幕,赵士羽迎来送往一架架航班,注视着它们徐徐驶进跑到,起飞,心里祈望每一个旅人都能在另一座城市平安降落,拥抱倚门而望的妻儿父母。
问答:
1)您是如何理解工匠精神的?
匠人执着,前人经验之外,还会去琢磨为什么。有探索精神,追求精细完美,不打马虎眼,坚守岗位,任劳任怨。
2)是什么使得您对这份工作有这样的坚持和专注?
养家糊口是最重要的原因。此外也发自内心喜欢这份工作,每一次故障排除有满满的成就感。我们维护的飞机,乘客坐着舒服,飞行员驾驶有底,就是最大的欣慰。
本文由 魅族手机12年工匠精神 特约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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