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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港关注:追击者的方寸乾坤



2019-05-17   作者:路泞   来源:中国民航   点击量:    打印本页 关闭


   透过X光,物件成为数字被抽象,再还原在屏幕上时,需要想象出具象,更要在这平面上检索出平常的速度,或者怪异的蛛丝马迹。

  肖文在屏幕前看得太久了,眼涩,似乎不能坚持集中精力。不过她还是不能相信,那最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竟然出现了。现在,还是一团影子……

  (文中事件真实发生,人物均为化名)

  闸门前的暗度陈仓

  等待,是期待变得焦躁的过程;缜密,怕的是百密一疏。南方的春天,已经可以热到有无数个理由昏聩以致懈怠,可这会儿,在这里已经容不得半点差池。

  一个普通到满街都是的快递员从三轮上卸下5个箱子,汗水湿透了衣服。他不觉得新这一单有什么异样——隐蔽处,有许多人都在注意着他。虽然一切如常,乌云的前哨,暗地里能觉察雨的气息。快递员根本不知道这货里藏着什么。隐没在人群里的侦查员,等着诱饵引来的角色。

  这样数量的货,足以让人惊悚到兴奋。那个时刻会来吗?来之前,汗一直在出。

  那个收货人也没有什么异常,一点也不慌张——顺利到不可思议时,难道就这么轻易么。要么,他也不知道“货”里的惊诧。货取走了,一步步的黄雀在后,巨网越铺越大……当铁网扑下的时候,一切将会戛然而止。人们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没有丝毫惊扰。闷热之后,雨云下雷声滚滚而来。

  毒战开始得声息皆无,结束得毫不拖泥带水。

  时间推移到之前一天的早上,在更往南的昆明,长水机场东方航空货邮安检站。天还没有大亮,货流涌来,一如平常的喧闹。谁都想早点把货检完,然后赶紧来一碗红汤打底的米线。

  黄勇盯着屏幕,尽量打起精神,凌晨4点钟开始就盯着屏幕——饿,就会更烦躁。最近这副眼镜看来必须换了,不知是度数更深了还是磨花了。一个一个物件流过屏幕,本能地停住、放大,过,再继续。直到跟这几个箱子相面时,他心里一动。里面都是造型精巧的包,民族工艺做工,还有撑儿挺着。云南这类工艺品,与鲜花水果一样,都是作为特产的大宗货邮物品,没什么奇怪的。

  可就是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哪儿呢?

  几条通道人喊马嘶,大家都着急完事,黄勇早就习惯了——谁着急,让他急着去,那种干扰必须视若无睹。这一闪念,往大了不敢想,不过他犹豫是不是要豁开箱子看个究竟。怎么办?必须做决定。谁也没有惊动,他先停下传送带,轻轻打开包装——确实是包,做工考究,可是只拎了一下,他心里就是一惊,“连汗毛孔都醒过来了”。先让这批货过去,然后停下设备,他的师傅——站里的3位督查之一的杨震过来了。一递眼神,俩人什么都明白了,一块合上了货闸,给站长老张打电话:好像设备有问题了。老张淡淡的回:我看看。

  这条检查通道关闭了,后面的货顺序移到旁边接着上线,搬运工又是一阵折腾,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对着这个箱子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从包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包又一包的东西。颤抖——白色粉末,足以灼热这个阴冷的清晨。公安干警已经不事声张地悄悄赶到。

  外面聒噪里,谁也不会感觉到“正在检修”的这条线有什么不对劲。十一公斤多冰毒,寒光刺目。气氛丝毫不在表面去热烈,静默,只有身体在颤抖。从现在开始,谁也不会,也不能再提起一句这件事。当天下午,又来了一拨湖南口音的人……

  安检站里,还是上班下班,盯着显示器,或者看到任何有点怪的东西,继续豁开。不同寻常的一刻被更多日常的流程带走了,这件事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黄勇今天这碗米线,吃出了汗。

  三个多月以后,长沙警方来人,核实当时的经过,履行手续,握紧黄勇杨震老张的手:有一百多人的团伙一网打尽,小伙子,你不简单啊。

  那一天,有丰富的反毒经验的昆明警方根据这箱子的收货地址,联系了长沙警方,第一时间确定了张网捕鱼的作战计划。当天将这批货“正常”的送抵,布控,继续“送货”,等待那个语焉不详地址里的接货人。线头一动之后,疏而不漏。现实里的紧张场面这才开始铺开,直到完结,也没有被想象出的壮烈,一举打掉了这个具有相当规模的贩毒网络。伟大,更是平凡的一种常态。

  5个箱子里面总共62个包,纯冰毒净重是11584.6克,如果闸门有疏,危害程度之严重不言而喻。纯冰毒,比任何毒品危害都要高,不知多少人会因此疯癫至死。那是一个“成熟”的贩毒组织,公路、高铁,甚至航班,条条路都想趟条路出来。这个案子的分水岭就是这批冰毒,毕其功于一役。

  安检站处置特情的训练,也是在斗法之中道高一丈,才会有张网突进的歼灭战。

  作为航空货运安检,基础定位首先是对易燃易爆危险品的杜绝。飞机腾空,这些绝对不能出现在货舱里而成隐患。毒贩绝不白给,他们也会缜密思考,各种运输渠道的尝试,似乎觉得能闪展腾挪出缝隙,所以才有这赌一把——走航路。为利益犯罪的人,心理具有周密缺失的普遍性,并非我们从臆造的情节里得到的那种曲折。失败,一开始就注定了。

  不能说他们不够仔细,毒贩曾经在货里特意装一个手机,里面埋置GPS定位器,启动软件以后,成为收音装置,手机周围的动静远程接收。定位器的范围大概可以达到3至5公里,设局的人就在附近。万无一失,可以进退自如了?聪明的尽头,是对立的一端——最后落入彀中的“聪明人”,就是在这定位器里的“局中局”里着了道儿。斗智斗勇,本来就是公安战线从未止歇的星火明灭。

  安检站里从站长到中队各个部位,从来不会以失态的形式修改事物的道岔,心细如发,从容果断,本来就是日复一日锤炼出的功夫。五十多岁的站长老张,带着三十多岁的黄勇、二十多岁的肖文,还有更多90后的年轻人,天天都在等待把暗地惊雷的引信拔掉。

  这一身的本事在沉默里

  肖文话不多,安静,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稳重。就这单薄的一块屏幕,更考验在运行速度中观察的细致。就像眼前这个包裹里,究竟是什么?谁也不能确定“特情”,但是安检线上谁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怀疑。外面熙攘如常,人们的日常里,凶险也许就在身边……

  东航云南公司货邮安检站的梯队,由站长和3个监察、辖3个中队组成。站长老张出身武警,战友里不乏鼎鼎大名的缉毒英雄。“云南的地理位置你也知道,一直都是反毒的第一线,不过我们这里最紧要的还不是反毒,首先要针对可能被夹带上飞机的易燃易爆品,可是情况的复杂让你不得不承认现实,这帮年轻人都是好样的,眼睛里都有硬功夫。”老张拍拍黄勇的肩膀,“这小伙儿最能干了,现在是‘缉毒英雄’啊,拍照注意啊,他上电视脸上都得打马赛克。”

  安检站成立于2003年,老张带着年轻人开始学习,成长,一点点的储备经验,一件一件货物地盯。不怕慢,要万无一失。

  最初更多的货里面都是些以为侥幸的“小夹带”。小到机械配件里给塞进机油、试剂,大到直接想把仿真枪甚至鞭炮送上飞机。从理论上讲,毒品更像是利欲熏心的“独辟蹊径”,哪承想是穷途末路的最后一里。各路围追堵截之下,就会有穷尽心思的孤注一掷。易燃易爆品查获后,货邮代理公司会立即受到惩戒,但是货主绝对会百般抵赖——谁都说不是故意的。毒品走这条路,是对物流环节研究后的“赌博”——毒贩认为走快递可能是很难发现的,他们根本不用出面,毒品就由物流送到货检前,行就行,不行,指望着货不要了闪人。这样想逻辑非常合理,但货邮的基础训练,就是从认识各种各样的违禁可能开始的。

  黄勇生长在边陲的云南沧源,懵懂少年,不知人生道路的艰险。入行时只有一个信念,就像父母说的:不管干什么,都好好干。也就是我们理解的干一行爱一行。为了对物品有感性认识,他训练自己已经成为习惯,哪怕逛超市的时候不买什么,他就爱摸东西,培养手感。妻子叮咛:别把薯片捏碎了人家骂你。他觉得只有认识了,摸到了,看屏幕才会有直觉,才能从隔膜中产生敏感。看屏幕有个问题:视力衰退的厉害,看人的方式有别于常人。“也不是我一个,也不光是眼睛,这么大一个机器,我们都会被辐射,你看看他的头发。”黄勇指指边上的刘惠。确实,这个安检站第一个执证的人,已经相当“少年老成”了。他的师傅杨震,傣族人,1986年生人,几年前就已经脑壳耀眼了。

  查毒品,你得先知道什么是毒品。他们很早就开始对这个项目专门培训,包括像肖文这样的女青年。从形态,到与物品接壤的关系,再到气味,伪装演练,都是在实战中递进模拟积累素养的。直到现在,这些经验也不断在假设、推翻、复盘中持续进行,更严格,更细密。老张记得第一次查到毒品时的那种紧张,还多少有点激动——这可是真东西了。“查到以后,马上把所有人叫过来针对图像分析,业余时间,买一些类似于毒品的粉末、颗粒、片儿,摸,记住那个感觉,经验是缓慢积累起来的。到今天,可以说有一套很完整的机制了。”老张深知这项事业的干系重大,远远不是一朝一夕的一蹴而就,“就得靠每个年轻人把本能调动出来。”

  一个合格货邮安检员的培养,能完全独当一面,包括操机、处理各种细节和相应的问题,处置货物现场的环节差池,“特情”的应对,至少要有3年的积累。这还仅仅是业务初期。要积累经验,得靠高手再带至少两年。当然,必须有这个人对这项事业的认同,不爱是没法开掘天赋的。不是每个人都像黄勇一样爱这个事儿,自我素养足够,最关键:长期专注。“你就说这个待遇吧,责任这么大,强度这么大,应不应该有更好的待遇?”妻子在深圳工作,黄勇不敢跟人家聊收入。老张说:“也得往好的一方面看,这个事情越重要,就越得干好,干不好你是无能,那怎么能期望更好的待遇呢?”他苦恼的是培养一个人需要时间,别的单位,比如物流公司运行货邮业务,把安检提前到内部,能用非常优厚的条件诱惑这里的年轻人。不过老张认为,不管以后这个人在哪里,都是对社会的贡献。

  话说回来,在这个准军事化的团队里,业务能力要是不行,那就“没尊严”,“有的年轻人就不适合干这个,考3次啊,第1次考试不过关,我找他谈,他得跟我说一下为什么过不了,我帮他分析;第2次还是不合格,我就认为他不适合从事安检工作。就有这么一个,已经3次不行了,已经退回公司那边去了,公司怎么处理就不知道了。但这个人在这里绝对不能呆。”老张的心里清楚:姑息伤害的是整个集体的战斗力。业务尖兵跟一个仅仅身在岗位的人怎能相提并论,何况货流穿梭,每架飞机的腾飞都需要丝毫不差的护持。

  安检站的内场里,巨大遮蔽中豁然开朗的那块天空,不到两分钟都会有一架飞机从长水机场的西跑道起飞。高分贝巨响的频次,就是一次次地提示:“要把业务练成本能。”

  让紧绷的每一天看似舒展

  这确实是一箱中药。但是老张相信肖文不会看错,哪怕错了,也是行为上的正确——所有可怀疑的都要落实在行为上,而不是从意识里滑过。“那次我查获的没有那么多,八千多克……”内向的人本能地谦虚,肖文甚至有些不好意思,“那箱中药还被物流公司打开过,应该是检查一下到底是什么,那也正常,就又封上了。但是它就是有问题,搜的时候就发现毒品被裹小了,弄了些隔味的东西把它包好。过图像的时候本能觉得这里面有一个东西有什么藏着。地址写得很模糊,什么什么大酒店大堂,这不对劲更明显了。”

  也是在“止语”此事一段时间后,公安部门通报,大家才可以给这个姑娘赞扬。那一批货也是被辗转了北京、上海,最后准备在广州散货时,一举抓获一百多人。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屏幕前,专注地面对反应为一帧帧图像的货物。

  “干这个的也是碰运气吧,你看地址就像那个中药一样怪怪的:酒店大堂收,名字也不大像个正常人名儿,张三李四,或市场对面,或者什么传达室,这些都是线索。”黄勇觉得不是对方手段不高明,是整个犯罪活动的必然缺陷,还有更多的追索依据他是不会告诉我的,“有的事儿都不写下来,我告诉他,他再告诉他,这就是经验。要不人家那么多工资来挖人,挖的就是这些不能说的。”

  没有时间和场地训练反倒是化不利为有利的动力。站上一开始就有模拟实战:在安检员不知情的情况下,由别的人以自认为最隐秘的方式夹带违禁品。有仿真枪、鞭炮、液体这些比较容易辨认的,当然还有仅以粉末状出现的模拟毒品。在安检员刚上岗或者快要换班的时候出现,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人人都得被“折磨”——不合格的立马撤下来,培训。“说实话,真有,不过是极少数,都是人嘛。”作为昔日的老武警,老张深知常备不懈的重要性,“这里就是战场,演习就是实战。”

  站里随便一个人都知道臭名昭著标准海洛因,每块都是标准的380克,还带LOGO。明明是个祸害,上面倒还印着“一路平安”。对,那是奢望不被查啊。以这么“直率”的简单粗暴就想从这里过,倒也是非常及时的预警。

  违禁品进入货检的也随着严刑峻法被进一步有效遏制。现在只要胆敢有违禁行为,最起码动辄几万元起步的处罚,代理航空货物的物流会被追溯以致吊销行业资格,从根本上起到了闸门的作用。更不用说被发现的象牙、犀牛角、仿真枪,那已经是几年徒刑的罪责了。

  人心歧路纵横,铤而走险的人总是觉得可以瞒天过海,黄勇指着一张照片:“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是茶叶?铁观音?”“是,确实是,但是从云南搞什么铁观音啊?”“那?”“这里面混着大麻。”

  黄勇是全国民航的禁毒先进,曾经查获东航货检单次最大宗毒品。云南的媒体报道登过此事。他马上接到父亲的电话:小心点啊,晚上别乱跑。就是被打了马赛克,父母也认得自己的孩子。每一种锋刃都有自己的锐利,不是每一声惊雷都会掷地有声。每一天的每一帧图像,每一次触摸,每一次惊觉还要镇定的时刻,在安检站里,在这个闸口上,都会回馈出无人聆听的暗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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